16號2樓 · 那些小事

大概八成以上的朋友，都會稱我爹為老江，原因是我常常在家這麼叫他，所以久了，大家也都這樣稱呼他。老江是退伍軍人，所以帶著非常濃厚的外省腔，這也練就了我可以聽懂各式腔調國語的能力(這有很厲害嗎?話說大學的時候，有一堂課的教授已經年逾八十，但因為他貴為經濟學界的翹楚，所以蔽校特別禮遇，對他並未設限退休年齡。麻煩的事就在於，因為他的鄉音實在太重了，有時候連我都不是很確定他說話的內容，常常導致他點名的時候，沒人知道，明明出席率不低，卻總是沒人應他。不過這種情形也在數堂後過後，得到改善，因為一號同學特別練了一下聽力，終於能在正確的時間回應，讓大家知道教授正在進行點名的動作⋯⋯扯遠了)



老江已經快七十歲囉，他雖然看起來就真的很像一般人口中的老兵，但他可是琴棋書畫樣樣專精。沒念過小學中學高中，但是以同等學歷考上大學，最後是政大碩士畢業(科系我忘了⋯.汗顏)。在數十年前，這可算是個高學歷。也因為如此，所以老江有著強烈”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士大夫精神。不過我的劣根性太重了，所以完全不受教。這也是為什麼當老江聽到他那大學畢業已四年多，面目可憎到無法言語的女兒想要出國唸書時，流露出彷彿他一人獨得八億頭獎的神情，他真心以為我是開玩笑的⋯.（綵衣娛親嗎???）



老江四十歲才結婚，所以是晚年得子。他在家裡的角色其實很特別。大部分的時候，我跟他說話都是沒大沒小的，很多人第一次聽到我和他講電話都會嚇一跳，因為實在是⋯.太不是爸爸樣了。(我有時候還會”巴”他的頭⋯..如果被外人看到，我可能會被冠上狼心狗肺的不孝女吧)

“你吃飯了沒啊”

“吃啦”

“吃什麼”

“你很煩耶，管很多耶” （並不是真的嫌他煩）

“當然啊，我是你爸爸耶”

“爸爸了不起啊”

“當然了不起啊，不然你小時候上廁所誰幫你擦屁股” (老江你嘛幫個忙，問我吃什麼，結果扯到擦屁股，誰還說得下去啊)

“你真的很無聊耶”

“我哪有”

“無聊”

“哪有”

“無聊無聊無聊無聊,不跟你說了啦”

“我才不跟你說了啦”

⋯⋯

這樣的內容從之前在台灣，到現在在美國，完全沒變過。唯一變得是我娘會在旁邊數落他:國際電話耶，你不要講廢話啦!



看起來實在是完全沒有威嚴。但是實際上呢，我娘，我哥還有我(對，我還有一個哥哥，但是我跟他真的很不熟⋯是不熟，不是不好⋯.所以並沒有打算介紹他的意思)其實都很怕老江。所以啊，從小到大，他只要跟我說個不，我再生氣，也只能躲在房間大哭，連我娘去勸他都偶爾會被皇上揮手擋回。造成的結果就是我大學只參加過迎新及畢旅，其他任何過夜的活動，或是晚於十一點的活動，我都沒參加過，重點是他認為他讓我參加這兩項活動，我應該已經要惜福了⋯⋯。大學之前，weekdays不能看電視，更別提八點檔，還有什麼漫畫小說之類的東西。這些對他而言，簡直是十惡不赦天地不容的物品。目的就是我要好好唸書。無奈他女兒真的是冥頑不靈，就算不能做這些事，自然還是有很多比唸書有趣的事情可做。



有時候真的覺得他是古代士大夫轉世。他熱愛書法，也寫得一手好字。他每天會花至少一小時的時間練習書法。但是由於他望子成龍，所以我和我哥從小學低年級就硬逼著學書法，而且每天都要寫大楷和小楷，回家的時候要交給他，他會批改，再還給我們。不過這也讓我和我哥小學時代常常被指定參加書法比賽，也僥倖會得到不錯的名次。當然還不只這樣啊，我和我哥幼稚園大班或是小學一年級就可以一口氣一字不漏地把三字經從頭背到尾。而我們家假日的活動一律就是到台北市博愛路的東方出版社看書。我哥小學三年級就開始看文言文的中國小說，我爹可是大樂，一本一本的買給他看。我則是在中低年級的時候，就看完數遍基督山恩仇記，各式偉人傳，還有林語堂的京華煙雲⋯等。不過在我身上完全印證了小時候胖不是胖的道理。



老江在數年前從公職退休。休息了一年，有藝文界的朋友請他到某知名出版社管事，他當時問遍了我們全家的意見。一方面他是擔心會太累，因為他非常樂在退休的生活中。另一方面他一向喜歡看書，之前也常有文章上報，甚至他還有出過幾本書。能夠置身於書庫中，對他來說當然是件開心事。於是呢，他現在又繼續上著班，不過我常說他是冗員。他總是回我:等你到我這樣的年紀，還有人求你上班再來說。我還真無話可說咧。



直到現在，老江還是誤以為他女兒是真心頓悟，一心向學。所以現在三不五時打電話來就是問我想不想念博士啊，要不要到大陸拿個博士啊⋯.等等等。我說爹啊，你就忘了你的博士夢吧!(我哥是台產碩士，不過也無再進修的念頭，所以老江把希望都放在我身上) 我真的不是讀書的料啊!